学生作品:那个我很爱的女人
那个我很爱的女人
高一(6)班 余 倩
她赐予我此生第一个拥抱,我降临到这人世来与她见第一次面。那时,她已逐渐苍老,而我的生命才刚翻开扉页。我的身体里流淌着一部分她的血液。一个生命的枯萎与另一个生命的开始因血脉而融在一起。
我相信,我们是相通的。
在我小时候,一直由她照顾。那时候我乖巧甚至有些怯懦,但却爱缠着她给我讲她曾度过的岁月,那些永远而泛黄的青春。在那个贫困的年代,她的生活已经很令人满足了,物质的充足给她优越感那是我无法经历和想象的另一个世界。每天在山林里穿蹿,偶尔还可以遇到匆忙逃窜的动物;在田间帮父母务农,被打发去抓青蛙;扎着别的女孩没有的头绳,享受着羡慕和虚荣心的满足……这些离我遥远的年岁却在脑海中打下清晰的烙印。
我的童年重温她的童年。
她的那些过早醒来的梦,我继续梦着。
她还很迷信,信过佛,信过基督。每天总会虔诚的念叨着:“菩萨保佑……,我的孩子们都工作顺心,一切顺利,我的孙子好好打球,孙女好好学习……”我对此总嗤之以鼻:“你不要这么迷信啦,哪有什么神仙?”我一直试图说服她。她的这种行为在我看来无疑是愚昧。她却只是笑,依然虔诚地每天祈祷,似乎这样上天便会眷顾她,实现她的心愿。
而后,我终明白,这只是她表达爱的一种方式,每天期盼着子孙们过得好,幸福健康,她不能用什么实质的行动来给子女们帮助,只能默默地,以这种真心而孤独的方式,这就是她卑微的最大的心愿。
她像个孩子,倔强又别扭,上小学时我总吵着她给我买文具,虽然铅笔盒已经塞满。一次,她不答应,我大嚷:“我妈妈不是给了你钱吗?你用那个钱买啊!”她突然瞪大眼睛看着我,那是一种陌生且让我害怕的眼神,我意识到自己的一时冲动让她生气了,她转身去给我买了那支笔,塞进我手里,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回家,我只好跑起来,紧跟着她,不停喊她,到家后,她从房间把几张钱拿出来扔在桌上,“这是你妈的钱,拿走。”我抓住她的手,求她原谅:“对不起,不要生气,好不好。”她轻轻甩开我,独自走进房间,我不安起来,不知所措,但没过多久,她便叫我吃午饭,似什么也未曾发生,和平常一样给我盛饭,夹我爱吃的菜。我又开心又诧异,她就是这样,爱生气,又健忘,一会儿那些让她生气的事便烟消云散,依旧诚心对你好。哦,她就像个孩子。
她还小气,有些小肚鸡肠;她很胖,依然爱美,身上总戴满了饰物,爱穿黑色呢子裙;她总藏不住话,时常大嘴巴;她泼辣,与别人吵架总占上风……
但我发现,我依然爱她。
而后来,很突然的。她病了。脑血栓,因为她很胖,血压一直很高,后来导致偏瘫,连生活,也无法自理了。甚至记忆、智力都有些影响,我很爱的女人,她倒下了,随之倒下的还是她的骄傲,她的倔强,她的泼辣……所有我爱的小缺点。
她成了一个温顺又脆弱无比的老人。她无力面对自己的改变,她的生活艰难而被动。在没有人的时候,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,一直呆呆地望着窗外,时间在她的凝望中静止。
她再也不给我讲故事了,因为她有些口齿不清,她不愿直面而裸露自己的缺陷。她开始爱哭,她只能以此来宣泄她的不甘和委屈。命运对她的剥夺,她的城堡已化成灰,我很爱的女人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孩子,需要别人的照顾和爱。
她的身体,再末好过……她常说她心脏痛,但经过无数次检查才知道原来是肾脏在痛——她的肾结石已很严重。病毒像藤蔓一直纠缠在她身上,不曾放过她。医生坚持要给她做手术,而家人却很忧虑,她的身体可否还承受得了?而她已没有选择权,她只能企盼着自己健康起来,活下去……
命运并不被她握在手上。
她进了手术室,我们在外面等了整整一下午,进手术室前,她拉着我的手,看着我,眼里有闪动的泪光,却什么话也说不出,其实,她想告诉我她怕疼呢!其实,她想告诉我害怕再也见不到我们了呢!手术车被推进隔离室,她松开我的手,我手指上还有残存着的温度,手术室大门关上那一刻,我内心的恐惧被无限地放大。
后来手术成功了,我大大松了一口气,以为所有的事情都该结束了。她还在昏迷中,脸色苍白,大口大口喘着粗气。眼睛却紧紧闭着。“没事了,没事了。”我俯她耳边,对她轻轻地说。手术结束后,她很虚弱,一直陪着她,晚上才回家睡觉。
不曾想到那是我与她的最后一面,她终没能挨过手术后的几个小时。
凌晨三点,迷糊中听到电话声。意识尚不清醒,但电话急促的声音在死寂的午夜突兀得令人恐惧。内心衍生起密密麻麻的不安。接过电话,妈妈在那头哽咽,告诉我她离开了。我的大脑没做出任何反应。像被抽空了一般,很平静的挂了电话,丧失了语言能力。我一时无法把死亡与她联系在一起。虽然死亡一直离她很近。我站在镜子前,拍打着自己的脸,对自己说:“她已经走了啊,不再回来了啊……”说到第五遍,我看到镜子里的人突然红了眼睛,捂住了脸……。
从家到医院的路从未那么漫长,但我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完,有些事,残忍到我们只想逃避。
进了病房,看见床上白布盖住的她。房里的人看我进来又红了眼眶。那时心里的悲伤就像蟒蛇一圈一圈把我缠紧。我真切地感到胸口钝重的痛。揭开布,看到她的脸,苍白泛着青紫。我狠狠捂住脸,不敢让泪滴落在她脸上。
那张被病痛揉皱了的脸,在生命的终结却舒展了。或许这是一种解脱,于她而言。而我们还在世上的人总是自私,宁愿他们痛苦的活着,也不愿意面对他们安详的死去。人的不舍与残忍总是很融合。
妈妈把我拉开,我靠在墙上来支撑自己的身体。天,塌下来了,沉沉地压在我的身上,有窒息的错觉。远处,似有黑色潮水,浸湿了整个世界,然后一点点向我逼近,我僵在原地,等待被吞噬。
她就这样离开了,那么突然,那么寂寞,那么决别地离开了。在死亡面前,所有的挣扎很苍白。房间里都是她的气息。她的灵魂却离开了。在她弥留时,她想到了谁?往事是否会像电影快放一样在脑海中浏览?她是否带着不甘和对这人世的依恋,无奈的离去?
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,她对我终是吝啬的,不肯施予我最后一面的相见。我的思维有些缓慢且钝重。
她的灵堂设在家门口的小广场上,简陋。她的葬礼因太过突然而局促。一拔一拔的人来悼念她。他们脸上挂着同情和惋惜。一拔一拔地悲伤一次次湿了我的眼眶。
知道眼泪无用,但心中的痛只能以此宣泄。
耳边的哀乐有些遥远,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歌。
第二天,她将入葬,葬之前最后一次开棺,小小的棺木基本被她的身体占满了。皮肤越发青紫了。我知道此后再看不到她。我伸出手去触她的手指,冰冷的皮肤像干枯的树木,心里有些情感在涌动,凝成了眼角的一滴眼泪。死亡的凉意一点点渗进我的皮肤、血液、骨骼。这记忆足以抵挡忘却了。
她被葬在老家的山上,家人说是一个风水好的地方。但我只怕她孤独,她永远只有一个人在那。
原来,死亡就是一个生命对一些生命的彻底消失。从我出生到她死去,生命的轮回。尘归尘,土归土,该去的,不该留,挽留是无用且不该的。而现在,试图让自己相信,她的生命会以另一个形式在这人世延续,就好像,她不曾离开。
就好像,她给我的第一个拥抱,温暖依旧。
后记:如果有天使路过,请帮我转向她:“奶奶,我很爱你。”